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滷肉鋪在向陽路的盡頭,向陽路在小城的東北角。丁小莉頭天晚上搓了通宵麻將,靠在沙發上打瞌睡。幾隻蒼蠅趁她不備,盯上了滷水大鍋裡翹出來的半隻豬耳朵。豬耳朵不聲不響,伺候節肢動物跟伺候靈長類動物並無區別,只乖乖趴著等嘴下口。沙發被無數個屁股蹭過,裡面的彈簧早就忍受不了,把海綿拱了出來。黃色的一坨老海綿,剛好頂住丁小莉的臉。一張膠原蛋白大量流失後有點鬆垮的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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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陽慢慢升起來,滷肉鋪裡平時黑黢黢看不清楚的角落,也在近午時的光照下變得清晰透亮。自然,鍋碗瓢盆都鍍上一層經年累月的油污,見證了滷肉鋪十幾年來火紅的生意。但丁小莉坐著的一張三人沙發,以及沙發前面拿來當茶几用的兩張竹凳,又暗示了這家滷肉鋪招徠生意的特殊之道。櫃檯背後一溜玻璃壇,泡了些田七、杜仲和狗脊,大小幾個酒鬥倒掛在罈子邊沿,斗柄早被人手摸得發亮。如果是平日,丁小莉早台南烤肉食材中秋烤肉食材就歪歪斜斜倚在沙發上,笑眼望著門口塵土飛揚的小馬路,等下工的人踩上門檻,吆喝切二兩耳朵、肚條,再來一鬥養生壯陽酒。但頭天晚上她輸得太凶,輸得喪失了所有鬥志,連站起來用筷子翻一翻鍋裡的肉都沒心思。

不見酒客上門,遠遠倒是一個熟悉的身影往這邊走。丁小莉起身,把緊身毛衣裙拉扯拉扯,包住圓滾滾的屁股,回頭說:「老張,我回家一趟。」老張正在油酥花生米,「有事啊?」丁小莉瞟了一眼那個越走越近的身影,「珊珊一個人在家,我看一眼就回來。」老張「唔」了一聲當是回應。丁小莉三步兩步跨過趕早市的人留下的爛菜葉子,直衝衝往家裡去。那個影子像是有默契,不遠不近地跟著丁小莉的高跟鞋,也往她家走。家裡哪裡有人。門「哐啷」一聲推開,停了數秒,再「吱溜」一聲合上。四隻腳交交迭迭就坐到了沙發上。男人伸手出來,搭在丁小莉的膝蓋上。丁小莉沒有躲閃,也沒有叉開腿讓那隻手滑向更深處,只是說:「要搞就在沙發這裡搞,剛給珊珊換了床單。」那隻手被這句話打蔫了,慢慢縮回它主人的身體,在膝蓋和大腿上逡巡著蹭了蹭。珊珊還乖嗎?男人問。乖得很。丁小莉仰頭靠在沙發上,一對大胸脯從山峰塌成高原。我準備去廣西走一趟,拉點水果回來賣。車子哪裡來,油錢哪個出?丁小莉眼睛縫裡漏點餘光出來打量他。我有錢在左老五那裡。再說了,賣了貨給他們點數嘛。丁小莉不再吭聲,從紅色手提包裡數五張毛爺爺出來,放在男人大腿旁。沙發上鋪著碎花的坐墊,奼紫嫣紅,俗氣得很熱鬧,把毛爺爺紅燦燦的臉膛都映得黯淡了。男人突然咳嗽一聲,咽下去一口老痰,啞著嗓子說,你受累了。丁小莉恨他一眼,少給老娘灌迷魂湯,快點去把錢掙回來。老娘要切多少個豬耳朵才切得出珊珊的學費。你不要著急嘛。男人伸手出來想攬住她的肩膀,被丁小莉一手打開。曉得生不曉得養,伍愛國,這次你要是再給我扯拐,你看我還會不會放過你!男人貼過去,在丁小莉耳朵邊哄了幾句,就解開了皮帶。他們兩個就像十幾年前那樣,親親熱熱抱住,誠誠懇懇相信,兩個人可以一起抵擋壞事情,等待好事情。而光,來自太陽永恆燃燒的光,像看得見這些又看不見這些一樣,從窗戶透進來,慢慢淹沒了兩個垂著肚腩的身體。她們說好了的。她們,珊珊和「蘋果化了」。10月16號演唱會前,「蘋果化了」先住到珊珊家來。錢應該花在買門票和做應援上,不要浪費錢去住賓館。現在是「打江山」時期,她們的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對傅覃有利的「刀刃」上。所以這天,「蘋果化了」從家出發,坐了三個小時長途巴士,到了省汽車客運站。前一晚,臨出發前,「蘋果化了」在QQ裡又發了自己的照片。但在出站口接她的時候,珊珊一眼認出的,還是手上的綠絲帶。綠色是她們的應援色,綠色的海報、氣球、衣服、包包,還有就是人手一根綠絲帶。是她們的暗號,也可以說,是一眼就可以看出,她們跟傅覃關係的證明。就在前一天晚上,珊珊在自己的QQ空間裡寫了一條日誌,設置為私密,只有她和「蘋果化了」可以讀到。「如果沒有這樣愛過一個人,我又懂什麼呢?不懂。我們班班長,還有我們院子裡那個張某人,我曉得,但他們哪個比得上傅覃。哪個會發光。」「蘋果化了」給她留言:「他跟其他人都不同。跟所有人都不同。」從某一個時刻開始,她們有了共同的祕密,只用說出雙音節的「傅覃」兩個字,就可以旋開隱祕世界的門把,走進去。坐在車站的鐵椅子上,珊珊抱緊了腿上的書包。裡面只有一個筆袋。來車站前,她回宿舍把所有的書都倒在了床上。宿舍裡一個人沒有。她把書推平,像丁小莉在牌桌上把牌推平一樣,再把被子蓋在書上面,拉上蚊帳,背著前所未有輕的書包,走了。(待續)(中國時報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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